月上柳梢頭,一切都漸漸變得安靜下來。

在雲來客棧下榻的客人，此時大都已在一樓大堂裏用過晚膳,陸陸續續回到了房間。

走廊裏靜悄悄的,一只虎皮花貓踮著腳走過,隨意找了個角落，蜷縮成一團打起盹兒來。

“媽的，連貓都睡覺了，老子連飯都沒吃,還得幹活！”店小二徐大寶一邊罵罵咧咧,一邊吭哧吭哧地挑著水桶上樓來。

晚上有許多客人要沐浴，他一直燒水倒水不停地幹,連晚飯都顧不上吃。

終於給客人房間裏的浴桶全部添好水，他已是餓得頭暈眼花，連走起道來腿肚子都直打轉兒。

“誒，誰他媽的把房門牌碰掉了？”徐寶彎下腰，撿起地上兩塊寫著“天字三號”、“天字二號”的木牌，瞇起眼來分辨，走廊裏的燈光實在是有點兒暗。

“肯定又是哪個熊孩子幹的，凈裹亂，被我抓著看我不揍你！”他迅速地將房門牌重新掛好，捋起袖子，擦了擦鼻涕，下樓吃飯去了。

希望是平靜的一晚，陸小鳳心想。

浴桶裏水汽蒸蒸，讓人不由得馬上想跳進去好好享受一番。

這本來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，可現在陸小鳳竟然覺得很滿足。他不禁苦笑，難倒自己沒錢麽，天知道他到底是怎麽才過上了現在這種趕鴨子上架的生活，一天到晚被人逼著往火坑裏跳。

他解開衣帶，將外衫、裏衣、褲子依次脫掉，扶著浴桶，登上腳踏，準備享受這難得的平靜時分。

然後，門開了。

******

陳有餘吃過飯後，聽到客棧外竟有叫賣冰糖葫蘆的，便跟姐姐說要去買來吃，結果剛買完冰糖葫蘆，又有個小販兒從街角拐過來，沿街叫賣糖炒栗子，她迅速地吞下冰糖葫蘆，扔了竹簽，毅然投向糖炒栗子的懷抱。

她心滿意足地捧著一大袋糖炒栗子，慢悠悠地走回客棧，邊走邊吃，腮幫子鼓鼓的，就像一只花栗鼠，結果上樓之後她傻了眼，這些房間怎麽都長一個樣兒？

她一間一間看過去，最終站在了“天字三號”房前，應該是這裏，她想。

然後她毫不猶豫地推開了門。

屋內風景獨好。

熱騰騰的水汽，和光溜溜的陸小鳳。

“大叔......你......”陳有餘呆住了，連嘴裏的栗子都掉了出來。

“噗通”一聲，陸小鳳整個人像被人用針紮了屁股似的，嚎叫著跳進了浴桶，“你進門之前怎麽不敲門啊啊啊啊！！！！！！！”

陳有餘繼續呆傻，半晌憋出一句，“誰進自己房間還敲門啊，那不傻麽？”

然後她忽然一下子反應過來，頓時怒氣滔天，揚手把剩下的栗子劈頭蓋臉全部扔向陸小鳳，“大叔！你幹什麽在我房間裏脫光光？！”

被扔了一臉栗子的某人氣得臉通紅通紅，“什麽你房間，這是我房間！”

“這是天字三號房！”陳有餘喊道。

“這是天字二號房！”陸小鳳反駁。

陳有餘奔出去，抄起房門牌糊到他臉上，“你看清楚，這四個字念什麽？！”

“天字三......”這是見鬼了吧！是吧！陸小鳳內心在咆哮！

如果司空摘星在場，他一定會說，陸小鳳現在這個樣子活像一鍋栗子燉雞湯，還是川香勁辣的紅湯......

“你怎麽能這麽耍流氓！我要去告訴我姐姐！”陳有餘大吼道。

“餵餵餵，小姑奶奶，別去！”陸小鳳情急之下，不管不顧地探出浴桶，抓住陳有餘，不讓她出去。

陳有餘還是不停大叫，他迫不得已捂住了她的嘴。

陳有餘的手四處亂抓，嘴裏還是不停地“唔唔唔......”

“噓——”陸小鳳心說自己這是造了什麽孽了，以前都是美人主動送上門來讓他看出浴圖，結果自己這回竟被這乳臭未幹的小丫頭結結實實看了一把，好歹他陸小鳳也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少女殺手一枚，這還什麽都沒幹，在自己屋裏老老實實洗澡竟就變成了流氓，他冤啊！

但他已沒空去追究為什麽房間搞錯了，當務之急是絕不能讓她姐姐知道！那女人看上去脾氣就很暴躁，除了對著花滿樓的時候！

“哼，人家都說陸小鳳很是風流，現在一看，完全是個下流坯子！”

“你才下流坯子，你全家都——”陸小鳳氣憤難當，順口回了一句，才發現不對勁。

誰在說話？

“連小女孩都不放過，簡直是敗類！”

兩道涼涼的女聲出現在房門口，緊接著出現了四個面容姣好，身段婀娜的女子。

只不過，她們的眼睛全部都狠狠地盯著陸小鳳，仿佛要把他一刀一刀活剮了似的。

我命休矣！

陸小鳳頹喪地放開陳有餘，一屁股坐回浴桶裏，索性破罐兒破摔了。

陳有餘看著門口的四個女人，心中很是奇怪，問道，“你們是誰？”

“小妹妹，你別擔心，我們是來幫你鏟除這流氓的。”四個女子中身材最高，鳳眼細長的女子說道。

旁邊一個看起來最文靜的少女，二話沒說，抽出腰間一雙短劍，“唰”地一下抖動劍鋒，架上了陸小鳳的脖頸。

水汽尚是熱的，但劍氣的森寒，依然讓陸小鳳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。

“你最好還是安分一點兒，我四妹看起來雖然文靜，可她從來都是殺人不眨眼的。”那個高挑女子說道。

“峨眉四秀，石秀雲，久仰芳名。”陸小鳳仍是一副嬉皮笑臉，吊兒郎當的樣子，“馬秀珍、孫秀青、葉秀珠，果然個個都是......”

比起因為調戲親妹被陳圓滿和花滿樓砍死，倒不如被她們砍死，好歹也算牡丹花下死，做鬼也風流！

“都是什麽？”葉秀珠柳眉倒豎。

“都是‘五十步笑百步’！”陸小鳳道。

“我們怎麽‘五十步笑百步了’？”孫秀青問道。

“說我耍流氓，四位姑娘還不是大喇喇地闖進來，直勾勾地盯著我看？”陸小鳳懶懶道，霧氣昭昭中，他的眉眼竟有種說不出的魅惑，“我倒還沒聽說過哪家大家閨秀會毫不掩飾地看著沒穿衣服的男人。”

陸小鳳赤/裸的上身被陳有餘撓得左一道，右一道，全是紅印子，看起來暧昧至極。

四人忽然漲紅了臉，齊刷刷地拔劍要殺陸小鳳。

陸小鳳現在只想從這倒黴的浴桶裏出去，穿好衣服再說話，他渾身上下的皮都快被泡皺了，於是絲毫不跟她們客氣，直截了當道，“你們殺不了我，有話快說。”

馬秀珍冷冷道，“是不是西門吹雪殺了我師兄蘇少英？”

陸小鳳道，“你既已知道，又何必來問我？”

“他人呢？”孫秀青問道。

“我也正想找他。”死在劍神手上也不錯。

“老實點兒！”石秀雲手上的短劍壓得更狠了些。

“......”

一番毫無建樹的對話之後，陸小鳳得知，峨眉四秀竟然是來給他下請帖的。

“我四人特奉家師之命，前來請陸公子明日午時相聚，不知公子可否賞光？”

峨眉四秀話是恭敬的，可五柄劍卻都還指著陸小鳳。

“劍已在脖子上，如何還能不去？”陸小鳳苦笑，“只是就算我真長了翅膀，也絕對不能在明日午時之前飛到峨眉去。”

“不需公子趕到峨眉，家師現已在珠光寶氣閣恭候大駕。”

******

峨眉四秀傳話完畢，從房間出來，客棧院子裏一片靜謐，樹影婆娑。

今晚的月色還不錯，比較適合冤家路窄。

一道白衣身影如雕塑般亙古而立，背上那柄形式奇古的烏鞘長劍，便和他整個人一般，都散發的奪命的凜凜寒氣。

“西門吹雪！”馬秀珍失聲叫道。

西門吹雪沒有否認。

“你殺了我師兄蘇少英，我現在就要你血債血償！”石秀雲眼圈泛紅，“豁”地一聲，亮出長劍，直指西門吹雪咽喉。

西門吹雪的眼眸忽然亮得可怕，“我本不殺女人，可女人都不該練劍，練劍的就不是女人。”

“放屁！”石秀雲大怒，手中劍光閃動，如銀龍長嘯，連人帶劍，一起向西門吹雪撲了過去。

她的一雙短劍源起唐時公孫大娘所舞的“劍器”。

西門吹雪擡起手臂，不過一晃，烏鞘已然在手，只見他握緊劍的手微微一顫。

只聽得院中忽有一人輕聲道，“慢著！”

石秀雲只覺眼前一花，待到再看清時，手中的雙劍已然被一年輕公子用雙指夾住，動彈不得。

“想不到西門吹雪還有幫手！”石秀雲氣紅了臉。

“我從不需要幫手！”西門吹雪說著，人忽然如風般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石秀雲背後的參天大樹在他消失後，瞬間開裂為兩半，轟然向她倒來。

只見那年輕公子袖擺一揚，一手將她護在身後，一手對著大樹輕輕一甩一托，大樹便奇跡般平穩地被他放在了地上。

“你......救了我？”石秀雲呆呆道。

眼前這個男子，臉上還帶著溫厚的笑意，說不出地令人心安。

“現在沒事了。”那人笑道，“我不是西門吹雪的幫手，我從不幫任何人殺人。”

石秀雲的雙頰忽然漲得通紅，垂下頭，露出少女特有的羞澀，“謝謝公子，敢問公子高姓大名？”

“在下花滿樓。”

“花滿樓？好美的名字，我會記住你的。”石秀雲道，她又重覆了一遍，“我會永遠記得你的，希望我們以後還能再見面。”

“好，再見時我也會記得姑娘的聲音。”花滿樓道。

“為何只記得我的聲音？”石秀雲皺眉道。

“因為我是個瞎子。”花滿樓淡淡道。

石秀雲怔住，這樣美好的一個人，竟然是個瞎子。

她沈默了一會兒，似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，低聲道，“希望我們以後再見面時，你不止能記得我的聲音，也還能記得我的臉。”

說罷，她握著花滿樓的手，想將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，“你摸一摸我的臉，就記得我的樣子了。”

“七哥，你們慢聊，我先回去了。”二人身後一女子一直默默地看著他們，此時說完這話，就頭也不回地快步踏進了客棧樓內。

花滿樓的手忽然一僵，觸電般縮回，對石秀雲道，“姑娘，在下也告辭了。”

“誒，你幹嘛那麽著急走？”石秀雲急道，“是去追那位姑娘麽？”

花滿樓點點頭。

石秀雲咬著嘴唇道，“你們......是什麽關系？”

花滿樓想了想，淡然笑道，“拜過天地的關系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昨晚寫過了12點，所以放在今天早上發，今晚還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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